谢子舒

有天我和朋友下象棋,他把我的帅吃掉了,于是,我帅死了。
冷cp雷达器/杂食动物/日常爆肝

【毕深】Aurora欧若拉【一发完】【超长】

深夜搭配BGM:Bittersweet【搭配使用,风味更佳】


——我来这,是想找一个人。

——天寒地冻的,你想找谁?

——你把耳朵凑过来……我告诉你。



《Aurora》


挪威的森林里说,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。在那里,迷失的人迷失了,相逢的人会再相逢。

可无论迷失还是相逢,遥立在山雾尽头的依旧是困于森林的死亡。

只不过,迷失是一个人死,相逢是两个人一起死。

相逢换来的,不过是些许安慰。再无其他。


十月冻原,寒意逼人。

挪威。

这个血液中涌动着凛厉,被称为世界尽头冷酷仙境的北境之国。

连呼吸都快结冰。


“我说你,你也老大不小了,怎么还跟老婆置气呢?”

陈深坐在壁炉前烤着手,光线昏黄,摇曳幻影,如同游离无凭的心神恍惚。

毕忠良仍在一旁喋喋不休地数落,质问他为何和徐碧城闹僵一气之下飞到了挪威。

“是啊,我哪比得上你和嫂子恩恩爱爱……”

陈深勾起唇角,懒散间讥笑以应。

“你这话就不对了,当初不是你一个劲地要娶徐碧城,我怎么劝你都不听?”

毕忠良板起脸,头头是道地教训他。

窗外风雪肆虐,寒夜料峭,苍白的雪花带着冻结的冰霜,远远看去像是死人僵硬的骨头。

室内壁炉蹭蹭冒着烈烈火焰,金红似绸,光影舞动,一旁的电视上播放着NRK频道的慢节目,直播一辆红色火车从起点到终点的全程拍摄记录,车上是五湖四海的游客,有的裹着纹饰繁复的羊毛大衣,有的戴着红色毡帽,有的只穿一条裤衩,还有的嗑着瓜子花生闲聊,提着酒瓶打牌。车厢里人声喧闹,看的人也仿佛身临其境,置于其中。

可终究,隔着一层薄薄屏幕,横越的是长风难逾的十万八千里。

热闹是那群人的,在这小小宾馆里,他和毕忠良就像困在零下疆界,什么都没有。

陈深握紧拳,压抑着慢慢张开。他收回瞄着电视的余光,默不作声地盯着壁炉的火花,任噼里啪啦的干燥声响代替虚假的热闹,填充入耳。

“现在你倒好了,娶了人家,又三天两头置气。陈深,你也不是小年轻了,这个年纪,孩子都该讨压岁钱了。”

毕忠良苦口婆心又语重心长地劝说着。

当时陈深提着行李,整个人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,沉郁间抖得不像话。好歹是那么多年过命的交情,他担心这个兄弟,所以一路跟着陈深,也飞到了挪威来。可不论他怎么劝,陈深都不愿意回去,也没提他和徐碧城吵架的原因。

“讨压岁钱?”陈深在寂静里忽然一笑,说不上哪里怪异,他抬头眯着眼看毕忠良,伸出手,“那你先把压岁钱给我,我替我孩子领了。”

毕忠良一愣,指着他低骂,“你这滑头!”

陈深不在意地一笑,然后不再说话,沉默了很久。

……

“老毕,你和嫂子想过,再要个孩子吗?”

毕忠良微缩着眉头,反问的声音在喉咙里转过几番才滚出,像被石磨出了伤,暗涩不明,“你怎么问这个?”

自从妞妞病逝后,他和刘兰芝再没提过这档子事。不是有心无力,只是……

禁不起再一次失去。

“我想……”陈深低下头,双手颤着揪上衣角,“我和碧城不会要孩子了。”

不要孩子?他还指望陈深能给陈家传宗接代,他也好认作个干爹呢!

毕忠良一惊下声响大了几分,“你俩到底怎么回事?好端端的怎么不要孩子!”

陈深摇摇头,“你别问了。”

“不问?”毕忠良咬牙切齿地盯着他,眸里跃着壁炉的火光,让人心惊肉跳,“我这个做兄弟的不问,你还要谁问?啊?!”

他拎着陈深的领子,直直把这头抱膝沮丧独影可怜的小兽从地上扯起,推到床上,“你他妈最好今天跟我讲清楚,不然你这两天哪儿都别想去!”

陈深懒懒抬眼,笑意勾人,“那我过两天,就哪也可以去了?”

毕忠良一噎,低头狠狠剜了他一眼,语气暗冲,“你这小子给我犯浑!”

陈深嗤地笑了出来,眉眼弯弯,目若流波。

他看着毕忠良的眼睛,试探中像是想从深渊海底拔出埋得极深的海草,“如果我说,我要去找一个人,你信不信?”

毕忠良微眯双眼逼近他,“你这是搞婚外情?”

陈深拂去毕忠良扯着他领子的手,松松脖子,故作不在意,“那人还不知道我要找她。不过我和碧城这婚,是离定了。”

毕忠良听罢这话,脸色并不好看,心里说不上什么味。

当初陈深要和徐碧城结婚时,闹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,他俩甚至就差断了兄弟交情。他觉得徐碧城这女人一无是处,只会小鸟依人种花弄草读书写字,“过得像诗一样画一样的人,是过不好生活的。”

他这么跟陈深说过。毕竟生活,不是诗。

它只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,是一退再退苟且挣扎。

可他反对得越激烈,陈深就越执着地要娶徐碧城,婚礼轰轰烈烈得美如幻梦,身穿白西装,骑马来接新娘,好一场甜美华丽。

“离婚?”毕忠良明明攒着怒气,却突然笑了出来,笑得人毛骨悚然,“陈深,虽然我不喜欢徐碧城,但你对婚姻尚且这么儿戏,你让你在外头的那女人怎么乐意跟你搭日子?”

陈深低着头,眉眼沉默,“那人乐不乐意是她的事。碧城已经有了唐山海,我和她这夫妻情分,也该是到头了。”

毕忠良顿在原地。

唐山海?他听陈深醉酒时谈起过几次。什么西装革履,什么风仪动人,是个优雅知趣的翩翩绅士。

感情是徐碧城出轨了?

方才准备好的一堆要数落出口的话,都囫囵在了喉咙里,吞吐不得。

“你……”他踟蹰着,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安慰他这个兄弟。

毕竟他和刘兰芝这十几年夫妻,都没出过什么大乱子,两人你侬我侬得很。他从没面临过这种被背叛的窘境,也无从下手来安慰陈深。

道理都是别人灌的,伤都是自己好的。

陈深望着毕忠良,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,嘴角淡渺如烟云的苦笑转瞬即逝,恍若错觉。

“老毕,不用安慰我。”他的目光无形中仿若凝胶,让人转不开眼,“你若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谁,你就不会这样想了。”

毕忠良皱了皱鼻子,“天寒地冻的,你要找谁?”

陈深向他招招手,明明眼角已有了细纹,面上却笑得柔软如少年。“你把耳朵凑过来……我告诉你。”

时间像是攀附上心脏,鸣响若鼓中纠缠着未名的悸动。

毕忠良没有多想,就贴近了陈深,任温腾热气在耳旁氤氲成白雾迷离——


“明天你陪我去罗弗敦群岛看极光吧,到时候,我就告诉你。”


看极光?真是好情调啊。

心跳像是漏了一刹,没有缘由。

毕忠良没什么神情地看着陈深,呼吸在胸腔里横冲直撞。

他直觉两人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,勒得心脏难受,喘不过气。

可他兜兜转转,像个傻子一样被玩弄,还是找不到源头。

“我都从大陆跟着你到这儿了,还差这一趟?”他顿了顿,抿唇间是注定的妥协,“再说,你一个人去……我不放心。”

当初陈深为救他,躺在急诊室里昏迷不醒。那时的每分每秒,都是烘烤于煎锅的焦急心慌。

冥冥中毕忠良想,如果陈深救不过来,那他也不必活。还不如一起腐烂在太平间,做个百年不醒的长眠大梦。


陈深这个人啊,只要你一不留神,就会在转眼间走丢了。

所以他不放心。

所以他只能每时每刻跟着他。

陈深恋爱时,他第一个知道。

陈深结婚时,他第一个到场。

陈深生病时,他第一个赶到。

陈深醉酒时,他第一个陪伴。

陈深出走时,他第一个共往。

他生命满满的空隙里,都在不知不觉间填满了他。

陈深握紧拳头,双肩耸动,压抑着濒死般的颤抖。

这么多年来,有意无意的关心,恰到好处的温柔,如羽毛挠心,再如何退却都忘怀不了。

他默然看着窗外黑沉如墨的天空,想,就让他放纵这么最后一次吧。

永远在毕忠良面前,他才像个任性的孩子。

因为依赖,所以乞求目光所及的所有关注。


半夜时分,所有路灯都沉眠。

翻来覆去的大床上,只有肌肤相触的残热温度,给予风雨兼程的灵魂,些许空荡安慰。


——哎老毕,你告诉我,你怎么对碧城这么大意见?

——她不适合你。

——她不适合,难道……你适合?

——你这小毛头,说什么鬼话啊,让你嫂子知道了还不打死你。

——嫂子打我,不是有你护着我?

——小赤佬。


梦如萤火,沉浮花涧,飘荡渐远。

人间飞雪,却难白头。


第二天,陈深昏昏沉沉地起床,不客气地踢了毕忠良一脚,把他唤醒。

“老头子,别睡了,再睡就日上三竿了。”

毕忠良迷蒙睁眼看了看天色,咕哝着,“这不还早吗……”

他翻了个身,不理陈深,继续鼾声大睡。

陈深是彻底醒了,扑到毕忠良身上压着他,捏毕忠良脸,“老毕,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在挪威,早上都是黑天!”

“别……”毕忠良皱皱眉,挥开陈深的手,睁眼,“别捏了,我醒还不行啊!”

他翻身起床,困倦地拖拉着身子就去了洗手间洗漱。

昨夜做了一个梦,关乎好几年前,关乎好几年前的他和陈深。

可梦到什么,却记不起来了。

也是,梦这种东西,生来就是让人忘却的。

他随意瞥了眼窗外,难得没有冰雹风雪,却是个黎明未至的暗沉晴天。

像困缚的结界,万物冬眠。把极光冻结在龙渊。



罗弗敦群岛。

这个被挪威大陆所遗弃在海上的险峻岛屿,在阳光渐明的照彻下反射着光,白雪皑皑,冰川连绵,万里寒寂。

传闻北欧神话中的大海蛇“耶梦加得”就是被奥丁扔在这个地方,永堕于环绕人世的无敌深海之中。耶梦加得挤迫于峡湾之中,只好在深海的另一端咬着自己的尾巴,紧拢身体,把整个尘世围堵成一道墙,这道墙,也变成了现代的“罗弗敦墙”,嵌着数百个小岛组成的长链,被峡湾与湖泊分隔。

罗弗敦群岛以极光胜地扬名,但它的海域却变幻莫测喜怒无常,从地平线各角收束于中心的漩涡千百年来吞噬了不少活物,被称为“海洋的肚脐眼”,又或是,“耶梦加得的眼睛”。

现在,一切风暴都已静寂。煦暖的阳光犹如假象,让所有沉沦于明媚晴光的游人心旌荡漾。

陈深戴着厚重的手套,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过积雪,和毕忠良一道走过几座小小的岛屿,时不时用雪靴轻碰波浪,戏谑大海。

“老毕,你说我们晚上在哪看好呢?”

毕忠良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,笑容宠溺,“随你。”

陈深一扫多日阴霾,在霜天青空下笑得纯净,他站在勉强可驻足的空地上,朝毕忠良挥挥手,大喊,“喂,老毕,帮我拍张照片吧!”

毕忠良照做地拿出单反相机,弓着腰蹲下身微眯双眼,看着镜头里仿若少年的挚友,心湖泛过一瞬间的涟漪。

“好了吗?”

陈深笑喊着,声音被大风吹得破碎。

毕忠良忙匆匆拍下一张,回应道,“好了!好了!”

心头涌动着难言的异样,带着些许疼痛,但毕忠良说不出那是什么。

他捂着胸口,想,可能雪刮到心里去了。

所以才会这么冷。


“老毕!你把我拍得帅吗?”陈深小跑着过来,鼻尖微红,双颊也红扑扑的,喘出的热气被寒风吹成如纱的雾。

毕忠良隔着帽子拍拍陈深的头,“我们家陈深长得这么好看,拍起来哪能不帅啊?”

陈深咧开嘴笑了笑,眼神清澈如纯白山峦,不知是因为一句我家,还是因为一句好看。


他们趁着兴头,攀上了相对高耸的一座山,在上头找了一处空地,旁边坐着三两人,摆弄着器具,显然也是来观测极光的人。

陈深与毕忠良架好了营帐,把东西都拾掇出来,手忙脚乱中不免哼声斥对方一两句毛手毛脚,可尾音是上扬的,藏着细碎的欢喜。

一忙活,时间就掠过山头飞逝而过,转眼便是暮色沉沉的夜晚。

帐篷外的人打着电话,低声说着什么“Okay,thanks for your reminder”,陈深没有偷听的习惯,便顺着雪道往山下走去,把这瑰丽绝伦的清冷远景尽收眼底。

天地作聋,喑哑寂静。

陈深深呼吸站着,听风吹过空荡荡的岩窟,从拥挤的积雪中冲破出来,释放成凛冽的呼啸。

他站了许久,心里像是长出了一万张嘴巴,在辽阔白茫中有诉说的欲望。

那是他从未道出过口的秘密,是他从不敢倾诉的心情。

波浪拍打着礁石,如阵阵激涌的心潮。陈深转首向岩窟空隙处,扒去雪,将脸贴了上去。

“我……”

他颤抖着开口,声音透过缝隙,消散于空旷,天地渺渺。

“我有个秘密。”

他提高了声音,把所有的勇气都灌入胸腔,猛地爆发出来。

哪怕爆发之后,是惊魂未定的犹豫迟疑,是再无力气的微若蚊蝇。

“我喜欢……”

最后的名字,沉淀在霜雪中,与风声一同彻眠。

或许只有沉默的石头,和寂冷的天地,捕捉到了钟情些许。

大步而去,那道背影封缄了所有情绪。

身后,雪窟如潮,身前,寒峰如浪。


“ 我正要去找你呢。”毕忠良站在小道上倚着岩壁,笑看向他。

“刚去透了透气,回去吧,晚上才是重头戏呢。”

陈深笑笑,呼出一口热气,没有异样。

帐篷外,其他观光者不见踪影,想来许是去了别处观测。

陈深烧燃木头点起篝火,和毕忠良肩并肩坐着看夜色沉压的天空。

天际一角,月勾如牙,清冷如水。

雪山衬着湖面倒映,阴风过处涟漪吹皱,寒气森森。

陈深坐在篝火旁,举起单反,看着隐约可见的光束在墨色天空下舞动,像浓绿的丝绸因风飘荡涂抹着亮丽色彩。

慢慢地,极光渐渐展开,如帘幕般从苍穹一头飞舞到另一头,由绿渐红,由红渐蓝,像是狐狸的尾巴扫过天际,留下绚丽的残影,又像飘摇不定的炫亮焰火,在空中烈烈燃烧。

正是应了那句神话,“欧若拉站在天地之间,左手极光,右手星辰。”

“好……美……”

陈深不敢眨眼,抓拍着镜头,连呼吸都悄寂屏息。

毕忠良仰首看着在他们头顶如水流动的迢迢星河,眼里映着变幻的光芒。天涯尽头,只有他们两个渺小如尘埃的人,一起看着摄魂夺魄的天地造化,这倒是件奇妙的事。

“是,很美。”

他说着,目光不自觉从天际移到陈深脸上,看着那人双目灼灼一脸兴致的模样,心底没来由地柔软了一块。

像是山妖精灵跳舞的步伐,从天空滑到了胸口。

满涨着,缱绻未闻。


“老毕,我说我来这儿,是为了找一个人。”

拍够了底片,陈深放下相机,呼出一口气,夜色下眉目动人,玉肤莹光。

“嗯,你说我陪你来这,你就告诉我。”

毕忠良听夜风不倦,却开始不期待那个答案。

他把帽子往下扯了扯,盖住耳朵,不自觉间幼稚得可怕。

“老毕,你过来,我告诉你。”

陈深转过身,眼眸盈盈,映衬着背后盛大恢宏的天空,让人心头一颤恍觉肃穆。

时间在这个遥远的北国静止了。

在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尽头静止了。

毕忠良凝视着陈深,心脏砰砰跃动间,仿佛已从那多情的眼眸中得到了一切答案。

“我……”

陈深刚说了一个字,毕忠良就猛地起身,打破这深情气氛。

“我看这天色不太对劲,夜里怕还会下雪,我去巩固下地钉。”

陈深看着毕忠良转身就走的背影,压抑的字句在喉中囫囵滚过,却再也没有了勇气将它吐露。

空气凝滞暗沉,仿若这深深的夜。极光飘忽至地平线,微弱淡渺。

所有的欢愉都逃得一干二净,满满的酸涩将他浸泡得难以呼吸。

原来所有的喜欢,只会卑微到尘埃里,却开不出一朵花来。

陈深朝天咧开嘴,悲凉地笑了笑,眼里盛满星辰,也盛满一筐热泪。

一个在心底藏着树洞,小心翼翼,一个拒而不入,不屑一顾。

毕忠良,你知不知道要把树洞里的秘密吿予人听,是很难的?


因为我得先在心口,挖个洞啊……


他闭上眼,眼角一湿,像倒流着心头无处可去的血。



罗弗敦又落起了雪。

冷风阴沉,大雪如絮,隐约的光芒都被吞噬,只在山那一头露出黑魆魆的影子。

毕忠良问陈深要不要先回去,这天气要是夜里恶化,那可就不好过了。

陈深走进帐篷,眼睛红红的,“随你吧。”

“你这眼睛怎么回事啊?”毕忠良拿着手电筒凑近看了看。

陈深揉了揉眼睛,“可能刚刚雪落进眼里去了。”

帐篷内空间很小,毕忠良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离得陈深太近,近得离细小的毛孔都可以看见。他微不自然地退了开去,“你先睡一觉吧,我在外头守夜,有什么情况我再喊你。”

陈深一伸手就想拉住他,可拉住毕忠良后,他又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。

“行了小祖宗,睡你的觉去吧!”

毕忠良摸摸陈深的头,拉开拉链,坐在营帐口前,划开打火机就点起了烟。

陈深在心底祈祷老天能赐他们一个好眠,哭过后睡意来袭,便就着枕头沉沉睡去。


他是在梦魇中被毕忠良摇醒的,手表上的时针,只转过了三个刻度。

“陈深,陈深,醒醒?雪大了,再不走我们就会困在这里!”

毕忠良拍着他的脸,“小祖宗,快醒醒!”

陈深一个惊起,与毕忠良两两相望。

他听见外头寒风震撼天地,吹得营帐岌岌可危,像是随时会被刮走,又像是魔境的怪兽要将二人吞吃入腹。

陈深骨碌爬起,和毕忠良收拾起东西,心里翻滚着些微恐慌和焦急。

毕忠良握住他的手,无言间目光坚定,仿佛在说别怕,我在这里。

可陈深放松不下来。

他想到帐篷外不知所踪的游客,想到那句“Okay,thanks for your reminder”,想来那些人是知道了晚上天气有变,才会匆匆离开。他懊恼自责,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。

“阿嚏!”毕忠良在可怕的寂静中打了个喷嚏,面色也是不自然的酡红。

“老毕你……”陈深以额贴额,意外地感知到那一片额上燃烧的火热。

“没事,不过刚刚吹了风。”毕忠良不在意地挥挥手,却又是一声“阿、阿嚏!”

低头拿过纸巾擦着鼻涕,余光却瞥到指间空白,毕忠良一震,瞳孔放大,动作顿在原地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我的戒指……不见了。”

毕忠良喃喃着,摩挲着空无一物的手指,突然发起颤来,掀开帘子就往外走。

“老毕,你不知道自己发着烧?快回去!”

陈深在他身后喊着,毕忠良却不管不顾。

他在帐外的积雪中翻找着,手指冻得青紫,衣袖被风吹得哗哗作响,高烧下整个人东摇西晃。

陈深哆嗦着也走了出来,声音被风吹散,“你回去,我替你找。”

毕忠良摇摇头,“这是我和兰芝的戒指,我自己找就可以了,你回去。”

陈深站在茫茫白雪间,不知为何动起怒来,眉眼飞横,声音大吼,“你不要命我替你要!”

他大步上前,一把扯过毕忠良就拖着他往营地走,直直把他推到帐篷里,拉上拉链,罩得严实。

“你给我好好睡一觉!”他凶神恶煞的,末了一句却顿了顿,变了语气,“等你醒了……就能看到戒指了。”

攥着手电筒,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,独自一人在雪地中穿梭。


一夜寒沉,风饕雪虐。


第二日毕忠良清醒时,脑袋昏沉,他只看到陈深浑身赤裸着和自己抱在一起,该是为了取暖。

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右手,依旧不见戒指。看来还没找到。

接着他才反应过来,翻看陈深的状况,面色苍白,双唇暗紫,双眼微肿,像是一夜未睡。

毕忠良说不清心头什么感触,只是喉咙一阵阵发堵。

“天亮了?老毕你继续睡,我再替你去找。”

陈深迷蒙着睁开眼,打着哈欠起身。

“我烧退得差不多了,我去找。”

毕忠良忙按住陈深,却不想被陈深反制住动作,“要是刚退又给烧上,这可是要发炎的。”

陈深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,没给毕忠良反驳之机地又跑了出去,只不过冻了一夜,姿势有些僵硬。

毕忠良透过缝隙看了眼外头依旧天色暗淡风雪交加,有那么一瞬,想过放弃。

不再找戒指,带着陈深离开这里。

可刘兰芝的温婉容貌吴侬软语钻进脑海,执拗不休地纠缠神经,让他迟疑着不愿离弃。

毕忠良从未想到,就是这么一念之差,让他和陈深,陌路而别。


“病人高烧不退,41℃。”

“病人炎细胞渗透范围正在扩散,需要尽快处理。”

“病人机体组织性坏死,亟需动手术。”

挪威的医院里,一个皮肤苍白的人躺在病床上,被匆匆送往急诊室。

毕忠良颤抖着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,双手颤抖得连十指交叉都失去力量。

口袋里的那枚被陈深找到的戒指仿佛冰冷的曙光,冻彻寒意渗透的肌肤。

今天早上,他见陈深许久未归,就出去找。结果迎着冽风,他在一片雪地中找到了昏迷倒地的陈深。

那瞬间,世界仿佛失去颜色,举目都是黑白。

他呼喊着,他大吼着,他害怕着,他发疯着,他无力地抱着陈深,想有个人能来救救他。

可天地间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

他背着陈深,就着天色,一路从风雪迷失的罗弗敦群岛,走过仿佛永无尽头的一段路,直至走到白茫天地里一处有烟火的人家。

将陈深交给那些人拜托他们叫救护车时,他早已意识不清,暴露在外的双手冻得通红,隐隐有麻木僵死的征兆。

然后当他在医院再次清醒时,听到的便是陈深性命殆危的通告。

主治医师面目冷肃地走近他,“毕先生,关于病人,我想问你几个问题。”

毕忠良依旧颤着,脚底冷汗,他僵硬地点点头,“你说。”

“为何你会让病人在风雪里呆这么长时间?”

嘴巴仿佛不是自己的,毕忠良两眼无神,“我在守夜时不小心将戒指弄丢了,陈深他,他心疼我发烧,就替我去找……找了一整夜。”

医师冷笑一声,“他心疼你发烧,那毕先生就不心疼你这个本就体弱的朋友吗?”

心尖仿佛被锥刀一刺,毕忠良闭上眼面容紧皱,仿佛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。他一直逃避的,他一直无法直视的,却被别人推到眼前,挣扎间再也无法否认。

“我……”毕忠良喃喃着,眼眶泛红,“我,劝过他……”

“自欺欺人罢了。”医师摇摇头,对他毫不留情地嗤之以鼻。“毕先生,你能不能再回答我,为什么病人会出现肛裂现象?”

肛……裂?

这两个词对毕忠良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陌生,他愣愣地站在原地,面色茫然。“陈深他……?”

他犹疑着试探询问,却得到了男人不假思索地点头确认。

“陈先生由于在肛裂后没有及时处理异物,再加上风雪受寒,所以发了高烧,免疫力减弱,炎症并发。”医师从上到下打量着毕忠良,“如果我没猜错,你是他的性伴侣吧?”

毕忠良像木桩一样钉在原地,讷讷摇头。

医师还在说着些什么,他却忽然听不进去了。

一些他视而不见潜意识里忽视的迹象,都翻滚着冒出来,在他脑海里掀风作浪。

毛毯上的血迹,躯体上的红痕,姿势的怪异,以及……记忆里浮沉如萍的片段。

夜里他许是烧得太过迷糊,昏沉间只感觉一人赤身裸体地贴上了滚烫的身体,绝望悲哀地四处点火,放纵痴狂。

灵魂被快感冲上云霄,像是一叶小舟飘飘荡荡,绵延的舒爽泛成波浪。

……

听不见欧若拉泪流满面的哀悼。



毕忠良以手扶额,颤微着扶着墙壁坐上椅子,两手盖住眼,沉默间盖住寂静的泪。

啪嗒一声,热泪砸至腿上,晕出一片痕迹。

像是无法遮掩的宣告。

毕忠良无声地流着泪,牙关紧咬间吞下所有呜咽,只身体颤得越发厉害,像是抽搐痉挛,像是撕心裂肺。

他坐在偌大的等候室里,四壁无色,灵魂苍白。


——我来这,是想找一个人。

——天寒地冻的,你想找谁?

——你把耳朵凑过来……我告诉你。


陈深。他在抽噎间默念着。


——我……

——我看这天色不太对劲,夜里怕还会下雪,我去巩固下地钉。


陈深。


——老头子,别睡了,再睡就日上三竿了。

——这不还早吗……


陈深。


——你不要命我替你要!

——你给我好好睡一觉!等你醒了……就能看到戒指了。


陈深。


——我说你,你也老大不小了,怎么还跟老婆置气呢?

——是啊,我哪比得上你和嫂子恩恩爱爱……


陈深……


——我……

——我有个秘密。

——我喜欢……


我喜欢……

我喜欢……

膨胀得越来越厉害的情绪在心中滚动,激涌着叫嚣着想要道出最终的答案。毕忠良张了张嘴,无声地吐露出一两个字符,可一瞬间,就被直直流下的滚热泪水打断。

他像木偶般静静地坐在那儿,像是生来就在那儿。

他没有再覆手,也没有再开口。

只任泪流着,浸湿脸颊,砸落在地板上,天地哑然。

悲凉如雨。


……

毕忠良回国时,给徐碧城带回的,是一坛骨灰。

三个月,把一个清瘦俊逸的男人,变得形销骨立,最后变得随风飘扬。

它也足以把一个行在正规的男人推向失控的深渊,丢魂落魄,心念成魔。

毕忠良戴着那枚失而复得的戒指,行尸走肉,日日不语。

刘兰芝担心他,给他找了不少医生,却都说没办法。

毕忠良也知道自己出了问题。但他走不出来。

是他自己把自己关进了笼子里,把钥匙扔得远远的。

是他自己不想走出来。


他开始回忆起他和陈深的点点滴滴,笑过的,哭过的,每一份生动的回忆。以往忽略不见的,也都被翻找出了新意。

陈深恋爱时,他说,“老毕,你要是不喜欢她,我就断了。”

陈深结婚时,他说,“老毕,只要你说一句话,我可以放弃一切。”

陈深生病时,他说,“毕忠良,哪远滚哪去,没看见小爷现在正丑着吗?”

陈深醉酒时,他说,“毕忠良,你害我不浅,你害我不浅……”

陈深出走时,他说,“你愿不愿意陪我去挪威找一个人?”

他把陈深填满了自己的生命,却从未去深入地了解过他。

这是他的不幸,陈深的悲哀。所以他们这辈子藏着掖着,到了最后,都没能道出口一句喜欢。

毕忠良默然看着窗台上那一盆石楠,像是看见了挪威冰冷荒原上漫山遍野的艾丽卡。

孤独。背叛。

他笑着,饮泪咽下一口烈酒。

太苦、太苦。


时光被风雪漫过眉头。毕忠良在第二年的冬天,孤身一人来到罗弗敦群岛,再看了一次极光。


他找到了他和陈深曾经扎营的那座山峦,找到了陈深吐露秘密的岩窟。

这一年的风依旧寒冽,这一年的雪依旧飘飞。

他扒去岩上霜雪,对着裂缝,听着漏风的呼啸,茫茫中像是听到了那人封存在坚石中的告白,飘忽着荡摇在风中。

他笑了,笑得泪流满面。

他对着雪窟大喊,“毕忠良喜欢陈深!!!”

那是他用尽力气惊天裂地的一声大喊,仿佛三十多年的尘埃都在这一瞬间纷扬落地。

整个山谷都在回荡,“毕忠良喜欢陈深!!!毕忠良喜欢陈深!毕忠良喜欢陈深……”

他被未名的情绪支配着,双手环着嘴,对着石缝又是一声大喊,“陈深喜欢毕忠良!!!”

天地又在作响,“陈深喜欢毕忠良!!!陈深喜欢毕忠良!陈深喜欢毕忠良……”

泪流进嘴里,是比烟草还要苦的味道。

他舔舔唇,往后一仰倒在雪地上,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。


他走过陈深走过的路,看过陈深看过的天空,体会过陈深有过的心情,他从诸神的黄昏,走向世界的混沌,从一个终结,走回从未发觉的开始。

毕忠良闭上眼,感觉到凉意蔓上身体。

他想起自己曾看到过两句台词。

“你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?”

“当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.........”

这个众人走散的北国里,迷失的人迷失了,相逢的人,不再重逢。


最后的最后,毕忠良往石缝里塞进了一样东西,然后不再留念地转身走去。

因为他知道,他早晚还会回来。


日光下,岩窟石缝里闪着耀眼夺目的光。

一颗戒指静静躺在那儿,像朵枯萎的花,见证着极光之地告白为名的永远。


“你来挪威做什么?”

“我来……找一个人。”


FIN



想写个电影一样的故事,于是剧情变得磨磨蹭蹭。而且写着写着又写到了h,好罪恶_(:3」∠)_

所有的画面都是我想传达的镜头。

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,孤独与背叛,喜欢与告白。

那是个很美的地方,美得惨烈。


有一些没写进正文的剧情,这里当作彩蛋吧。

①陈深在夜里找到了毕忠良的戒指,却假装没找到。

②老毕最后离婚了。

③徐碧城和唐山海是陈深误会了。

④最后一句话是老毕说的。

其他留有空白,也没必要多解释。


最后,这个BGM很适合夜晚听。祝做个好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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