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计时:离结局还有六章
BGM:千秋家国梦(强烈建议搭配食用)
SECN71Y025 18:26
明台再一次见到那人时,没有愤怒,没有惊慌,没有兴奋,没有害怕,他只凝望着那人许久,望得山川干涸,大地死寂,然后,他痴痴一笑,“你来了啊?”
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酒,整个人酩酊大醉得像是浸泡在浑浊酒糟里。
男人隐没在夜色里,沉默地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
“死了好,死了好……”明台自言自语着走近他,“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么多事了。”
“可为什么……我偏偏死不去?”
他掏出手枪,对着那人,似清醒又似迷醉地反问,“是不是你,是不是你搞的鬼?”
那是双苍老的眼睛。
明台盯着那人,像是看见了流动不息的漩涡,永无终止,暗藏疲惫。
“你醉了。”那人开口的声音带着些艰涩,干涸得留不住一滴泪。
“你……我、是不是认识你?”明明醉得厉害,明台却在头痛欲裂中抓住了一丝清明。可不过这么一刹后,晶体又散乱成一地的碎片,映成锋刃,戳刺人心。
“真是奇怪……”他迷糊地嘀咕着,声音浸软了醉意,“怎么一直都觉得你这么熟悉呢……”
杂乱浮思在脑中如萍根沉沉现现,明台微晃着摇了摇头,“算了……还是杀了我吧。”
他指着胸口,朝那人咧嘴笑了笑,笑得纯真无暇,眉眼稚嫩,“醒了,或许就能见到她了。”
那是注定会沉湮于黑漆里的求死话语,也是注定求不得正果的无妄幻想,但如夜花摇曳,暗香幽冷,这些只言片语,终究还是飘入了来人双耳。
“……”
男人沉默着,而后没有犹豫地掏出枪走近他,明晃晃的枪口被霜凉月华映衬得冰冷,却也更让人心安。
“明台。”这还是那人第一次唤他的名字,低哑的声音涌动着莫名的熟悉。
“别忘了,还有人在等你。”
“砰”地一声,他扳动了击锤,一发子弹像是超越光速般从枪膛里咻地飞出,只在暗夜中留下金属的残影,交叠成临死的幻境。
别忘了,还有人在等你?……
明台感受着胸口的冲击力和叫嚣翻天的痛楚,用尽最后一身力气,抓住那人的衣角,却被小心地带入了温热的怀抱。
“你到底……是谁?”
声音微弱如萤火翻飞。
“……”那人只沉默了一瞬。
“Nil.Nihility的Nil.”
明台想笑一笑,但嘴角在力气流逝中终停留于僵硬。
死神像是把所有的精力,所有的心神,所有的思绪,都抽离得一干二净,同时带走的,还有一大片模糊的刀光血影,以及那,浮涌拍岸的自责后悔。
生死搭档,一生一死。真是可笑……
慢慢阖上的双眼,将最后一分苟延残喘的意识彻底埋藏,明明暗暗的幻影余光,终定格在那人骨节分明的双手上。
……
那里握着的,是一支比血液还要冰冷的毛瑟枪。
SECN71Y025 18:34 明台第二十五次死亡。
LAST48Z026 1941.10.26 15:31
“情报还在于曼丽的身体里,没有被特高课发现。明台,我需要你帮我把它取出来,送到第三战区。你明白吗?”
王天风见那人一副愣神的模样,不由皱了皱眉,一个板栗敲下去,“你发什么呆呢?!”
“老……师?”
明台回过神来,瞳孔睁得越来越大,看不出是失望,后悔,还是,怀疑。
“明晚20:00开始行动。”王天风拍了拍他的肩,“就算这个小组现在只剩下你这么一个组长了,你也得坚持下去。有些路,哪怕只有一个人走,只要坚持下去,终会走成康庄大道。”
明台沉默了下,是了,他还没告诉老师他要转入共党的事呢。
“这些火药,你带着吧。以防万一。”
王天风递给他一个火药包,叮嘱了句,“切记,不到绝路,千万别放弃自己。”
明台顺从地接过,抬起头看着那人,平平静静地说道,“我绝不会放弃自己。”
“我只怕,有人想要弃置再无利用价值的棋子。”
王天风身体一颤,看着那人慢慢离去的背影,嘴唇翻动,却终究什么话也没说。
他摊开手掌,眼神凝滞,像是在那复杂纹路里看见了一大片暗黑血迹。
这全是他自己染上的。是他杀了最珍惜的副官,最怜惜的下属。
现在,还要把他最钟爱的学生,推向埋葬了所有尸骨荒骸的无尽深渊。
“抗战必胜……”
寂静里,只剩下一人握紧拳头后的茫茫叹息……
明台这晚又去了那个小巷,却没进店点酒,只站在孤零零的月色下,像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般,等着赐临救赎的那人。
他知道,一旦重蹈覆辙,就很有可能会再次送死。
可他现在要的,就是“死”。
他想回去,想回到战友仍存,笑语晏晏的安乐时光,想回到这场行动的最初始,揪出那个颠覆了一切计划的叛徒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口袋里曼丽临别前交予他的腕表,灼热得皮肤发烫。像是指针把所有微弱的热度,都传导到了发颤的身躯上。
男人没有来。或者该称,Nil没有来。
整整三个小时,他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巷口。只剩下青黑夜色,冻结了天地所有的呼吸。
明台站得双脚泛麻,脸庞发僵,猎猎冬风把一颗热烈的心吹荡得寒凉。
原来,重走旧路,也不会……有相同结局?
他茫然地看着无边暗色,头一次,怀疑起之前那二十年,自己为了规避死亡而一次次选择新路的做法。
可是这个问题,终究不会有回答。
他伸出手,望着那直直拍打在手掌上的冰冷月光,眼神沉至悲凉。
终究还是回不去了。
曾经厌恶抗拒着回溯过往,而今却只想着重返曾经。
简直就像是上帝在无聊时恶意捉弄的一出闹剧。
明台转过身,自嘲苦笑后终是迈开了脚步。
“谁道寒杯玉蕊,犹胜天下星辉……”
“什么穷胚,我只演骄矜富贵……”
不远处,是灯红酒绿,是推杯换盏,是歌舞升平,是醉生梦死。
而这条似是永无尽头的小巷里,只有冰冷黑暗,只有孤凄一人。
“踏、踏……”似是有谁在走近。
在明晃晃的月光下一点点显露出了曲线丰满的人影。
明台的呼吸霎时一紧,两眼瞪得极大。
“程锦云?!”
那身形摇晃,左脚深右脚浅的人影,正是陈锦云。
她神情恍惚地看着明台,全身上下是漫天的酒气,直把曲折回荡的小巷走成愁肠万碎,湿漉一地。
“明……台?”她愣了愣,随后痴痴一笑,“嗝!……好久,不见啊……”
“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?”
心里一紧的,在反应过来前他就已跨步上前扶住了那人。
触及手指的,正是布料极好的青花旗袍。
程锦云身形一闪,躲开了他,“不用。”
明明已醉得不省人事,她仍假装一派清明。“我站得住。”
“……”
明台沉默着,慢慢缩回了手。
那么清丽的一个人,比起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水仙有过之而无不及,可在这暗夜的小巷里,如醉如梦,一身青花旗袍,竟穿得比牡丹还要艳丽娇媚,光华夺目。
“你不是……她的生死搭档吗?”陈锦云半醉半醒,吐字不甚清晰,“怎么,现在就留你一个人了呢?”
她伸出如藕的手臂,扯住明台的衣裳,“我小心翼翼地她交到你手上,你怎么能让别人……把她打碎了?”陈锦云敛上清泪打转的双眼,微微抽噎的面容在霜凉月光下刺痛心扉,“那可是万箭穿心啊,百十发子弹,该有多疼?”
明台低下头握着拳,胸膛起伏如潮如浪,似是在忍受着剜肉般的痛苦。可从始至终,他都没有一句辩解,更没有一句反驳和回话。
他记得当初他亲自退亲时,那个女人一脸平静,无纹无波,她说,“其实你也没有很喜欢我。”
那时的他笑了笑,“你也是。”
他曾以为这个人只会把一颗心献给抗日,献给革命,献给偌大家国,献给被她视为真理视为信仰的马列主义,可原来,她也会失去理智,失去向来自以为傲的安定镇静,她也会……为了一个人而喝得酩酊大醉,不知今夕何夕。
“她……”明台犹豫了下,最终还是翕唇开口,声音沉至无边夜色里,“她托我转交你一件礼物。”
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那块腕表,慢慢递到她手上,“她说……怕是不能陪你一起过年了。这块表,权当作新年礼物。”
拴着你,你就不会再逃走了,不会再留她一人,在原地苦等着,把所有黄昏暮色等成黯淡星光。
这些话语,在心间翻涌了许久,却终究不忍道出口。
那些隐晦的情感,或许连曼丽自己也没想清楚。他不想多言,更不想失言。
陈锦云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那块表,咔咔嚓嚓的转响声在寂静里敲打心房,敲打得筋络缠乱,敲打得血肉模糊,敲打得死亡与生命的连接处一片混沌暗影。
明台看她这模样,张张嘴又闭上,闭上又张开,迟疑片刻后终究沉下心,“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……”他顿了顿,寒冷的空气涌入口腔,舌头一阵僵直发麻。
“可是陈锦云,你当初,究竟是为什么抛弃她?”
……
当初,是为什么抛弃她???
陈锦云被震在原地,那苍白的脸色褪去了无形的艳光,“你……说什么?”
“难道你不知道?”明台眉目间一片惊诧,“当初曼丽患了花柳病和伤寒,被赶出天香楼外,一个人在大树底下等死。”
程锦云扶着墙壁的动作停顿在原地,整个人僵硬至极。
“后来,你见了她,上前询问她情况,对她温柔示好,还问她愿不愿意跟你一块回家。可结果……一当曼丽说出自己的病情,你就跑得无影无踪,只剩下她一个人,空等了许久,等得夜色发凉,等得大街冷清,等得再无一人。”
明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听不出是埋怨、愤怒,还是心疼、难过。
“是……她?”程锦云似是魔怔了,恍惚着的声音艰涩沙哑,“是她……”
原来是她。
这真心的戏,竟被当了个假。
她反应过来地凄厉一笑,笑声震破暗云,划过凝滞,抖落夜色寒霜。
“难怪她一开始如此针锋相对……难怪她会说我们从未见过……难怪……难怪!”陈锦云喃喃着,“她怎么这么傻……等的人还没来,不是被抛弃,而是对方还在来的路上啊!我跑遍了小半个上海的医馆给她找大夫,回去时才发现,早已空无一人……为什么不亲自问问我……为什么不问我……”隐隐的,竟是带上了哭腔。
她趔趔趄趄地向前两步,用颤抖的手扯住明台的手腕,眼里汹涌着点燃暗色的痴狂,“告诉我,她葬在哪?我要去见她!”
明台抿紧唇,没有回答。
程锦云更加用力地摇晃着他,“说啊!”
明台皱着眉转过头去,艰难地从嘴里吐露出三个字。
“……乱葬岗。”
她愣了一瞬,像是被按下了开关,所有的疯癫慢慢褪去,摔落于空寂虚无的深渊中,碎得一塌涂地。
乱葬岗……乱葬岗。
那人多爱光鲜啊……可怎么偏偏,被葬在那?
程锦云仰起头,无声地收回薄泪,眉睫间是月亮倒映的深埋哀恸。
摇曳的树影如水哗啦,明台看着那个在彻底崩溃后咬牙重组的女人,眼神不忍,可犹豫了几番,终究还是没能出口安慰。
有些流血的伤口是治愈不了的。它们除了腐烂,再无其它结局。
沉寂中,时间悄然流逝。夜风把一地残梗吹得翻来卷去,也把浸润着水意的眼眶吹得干枯荒涸,蒸发殆尽。陈锦云抹抹眼角,似是恢复了正常,“……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吧?”。
明台似是忆及了什么,沉默了下,“还剩最后一步。”
听此,她笑了笑,尾音的颤抖微不可闻。没想到的是,就在刹那间,她抽出了一把枪转身抵在明台额上,两眼幽深得似是沉浸在绿汪碧潭里,没有半分醉意,“既如此,小少爷可愿与我走一趟?”
明台屏住呼吸,神经绷紧到极致。
他从未没想过,程锦云会拿枪顶着他!
两人本就是好友,再加上于曼丽的关系,他对她从不设防戒备。“你……”
“走吧。”程锦云没再犹豫地一推搡,他磕磕绊绊地向前行,像是被绑上死刑架的囚徒。
“哒、哒……”
走出暗色深沉的小巷,街上空荡无人,冷清至极。
一路蜿蜒回绕,趑趄趔趄,喑哑压抑,明台终被赶往了黥面人的流放地。
那是……程锦云的屋子。
进屋后,程锦云打开昏黄的小灯,一语不发地给他绑上绳子,一捆捆地扎牢、绑得结实,又搜去了他身上所有的刀片,防止他半路逃脱。“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?!”
“是明晚吧?”程锦云没有看他,淡淡别过头去。
“什么?”
“行动。是明晚吧?”
明台一愣,而后回过神来,望着那鬈发垂落一身曼妙的女子,呼吸骤然一紧。“你不会……你不会是想要……”
狭窄逼仄的屋子里,灯管发着朦胧的暗光,摇摇晃晃。空气里浮散着尘埃,细小的光点流动着,隐隐绰绰。
程锦云在一室寂静里轻轻地嗯了一声,像是回答明日行程般轻巧。
“你去干什么?!死了一个两个还不够吗?!!”明台面目扭曲,咆哮着想从椅子上站起,却挣脱不了绳索,徒徒地扭动挣扎,做着困兽之斗。
“你有牵挂,我没有。我是更值得赴死的战士。”程锦云抬头望着他,眼里满是决绝。“告诉我,密码本藏在哪?”
明台深吸一口气,彻底闭上了嘴巴,眉眼间一片坚决。
“明台。”程锦云俯下身来,和他平视。那清醒的神色,却像是被昏沉灯光勾勒上了一两分未褪的醉意,“明台,你不说,我们也能查得到。”
“而且……我还有一个未完的约定。”
“明台,告诉我好不好?”
我还要……去找她。
还要代她去完成未完的任务。
还要与她,共看山河收复后的明月红日。
约定?
明台看着那人明明入魔却一派认真的神情,不忍地转过头去。
他知道共党有自己的情报渠道,所以程锦云才会这么快就知道曼丽身亡的消息。
可是……
闭上的双眼轻颤了颤,他悲凉如水的声音终是缓缓流泻出口,却不复疏朗清越。
“在她肚子里。”
除了剖腹,再没有其他办法。
程锦云一颤后点点头,站起身来的姿影像是向死而行的风信子。热烈盛放,却只开一次。
她走至桌旁,拆开了一封信,眉眼温柔得像是见到了极美的梦境。片刻失神后,她提起笔又在信末添了几句,然后小心翼翼地吹干了墨水,掏出那块腕表,把信纸压在表下。
“明天过后,会有人来给你解绳子。”
说完这么一句,她向明台敬了战士的一礼,接着没有半分犹豫地打开门大步跨了出去。
那坚定的眼神里,是燃烧的火焰。
是不变的信念。
是四万万同胞染血的墓志铭。
是……
不朽的一句“抗战必胜”。
抗战必胜。失地必收。山河必复。
中国,必存。
1941年10月27日晚,中共地下党员陈锦云同志于上海乱葬岗,在找到第三战区密码本后假装失手,趁机挟持了汪伪政府76号特工总部情报处处长汪曼春,最后,与敌人同归于尽,自爆而亡。
那一夜,震响不绝。
上帝的烛灯被彻底打翻,滔天的火光燃烧了整个东方,炽烈的焰苗吞没了大半个个乱葬岗。轰隆的声响错杂成踢踢踏踏的大马群的蹄声,翻滚成石破天惊的滚滚雷声,炸响成那人临死前轻微若无的笑声。
这一次我踏险赴约,以死践诺。
你记得等着我。
……
别再错过。
明台在震耳欲聋的翻天浩响声中淡漠地抬起头来,两眼黯然无光,心如余烬死灰。
他看着那油灯飘飘忽忽,看着从窗口涌进的夜风把腕表吹翻,把信纸吹落,他看着星光从闪烁到轻淡,看着月夜从空濛到昼亮,他看着有人进屋松开那绑了一天一夜的束缚。
“呼呼……”地上,是那张洁白信纸在风中翻滚。
甫一站起身,他就腿一软地倒了下去,整个人摔在嘎吱的地板上,发出闷重的声响。
可是不管不顾的,他匍匐着向那张纸爬了过去,通红的眼眶里是麻木的执着。
信末,只添了寥寥几句话。
“此书固劝友人入党,现作遗信,得示拳拳赤诚之心。
百年风雨,山河飘摇。吾国今危在旦夕病入膏肓,万计志士赴汤蹈刃以血灌土,冀望中华得以复立于民族之林。余虽为区区女流之辈,亦有救国存亡之志。家国有难,又怎敢辞?!云依违悖令,自露身份,该当一死,然冰心可鉴,苍天可怜,望组织允留党籍,全吾所愿。
今生廿载,得识一人,已是三生有幸,死而无憾。
唯一所惜,难见浩浩吾国龙魂腾飞君临天下之日。
百年沧桑,地沉山河。十年饮冰,难凉热血。
其形虽灭,其魂永存。天佑中华,国祚必绵。
泱泱大国,何以不兴?何以不兴!!!!!!
1941.10.27
陈锦云
绝笔”
TBC
QvQ走好,陈锦云同志。
预售等会儿开【因为太污,就等半夜了233】